王旭的母亲一直在昏睡,呼吸很弱。她身上插满了管子,旁边连接着的仪器屏幕上,生命体征弱的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我搬了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默默看着她。
病魔实在太可怕了。
她已经被折磨地没有人形,原本丰润的脸颊此刻整个地凹陷进去,脸上都是老年斑,头发也掉光了,整个人小小的一团,苍老地仿佛七老八十岁一样。
我看着看着,心底的那些恨,忽然就散了。
都这样了,还恨什么?让所有的一切,都随着这幅悲惨的躯体去了吧。
我站起来,打算离开。
“敏……静?”就在我起身的时候,一直在昏睡的人竟然奇迹般地醒了过来,仿佛回光返照一样,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里,已没有了往日精明算计的光彩,此刻眼白浑浊,黯淡无光,好像连视力也不行了。
“敏静?”她又虚弱地叫了我一声。
我又坐了回去,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她就笑了,露出已经掉光牙齿的牙床。
“你能来,我很高兴。”她竟然说。
想来真是可笑,她似乎是第一次这样对我真心地笑,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
可我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说什么。
“你能来啊,真好。”她说,眼珠子往上瞟着,看着天花板,“可是,我的亲儿子,却不愿来见我最后一面。”
她说着,眼角就流出了两行泪。
我拿了张纸巾,俯过身替她擦掉眼泪,心里有些诧异。
王旭竟然没有来看她?即使他在服刑,可直系亲属重病要过世了,是可以申请出来见一面的。
可我马上就想通了。
王旭那种自私自利的性格,对所有人都是只想着索取,哪怕是他的母亲,对他没有用了,他就不会再放在心上,甚至还会恨她。
可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我不忍心说这些。
只看着何秀花两眼一个劲地往门外看,还在盼着儿子。
“你,很恨我吧?你在我家的时候,我们,都待你不好。”何秀花不知何时转回了目光,近乎呢喃地说道。
那些努力想要忘掉的伤痛,就这样被她一句话给全部捅了出来。
我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
何秀花这会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开始断断续续地诉说我们那个“家”里发生的事情。
“其实,你这个媳妇挺好的。可我害怕啊,我怕我的儿子,会被你抢走……”
“阿旭是我的命根子,我只有他一个儿子,如果他眼里只有你这个媳妇了,我该怎么办啊?他会不管我的……”
所以,你就处处为难我,挑拨离间,让你儿子越来越讨厌我?
我仰起头,看向一旁的墙壁,委屈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就因为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她处处针对我践踏我,差点让我身败名裂,葬送一生!
“敏静啊,对不起……妈,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何秀花说着哭了起来,随即大口大口地喘气,难受地整张脸都紫了。
“你……”我想要去安抚她,可手抬了抬,却仿佛重若千钧,最终,走到床尾帮她将床摇起一些,倒了杯温水,放到她嘴边喂了她一点。
“谢谢。”看到死神的何秀花变得特别和蔼,竟然会对我说谢谢了。
而我心里埋着的那根刺,在她刚才那一声声对不起里,仿佛在逐渐消融。
何秀花缓和了一点,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道歉的话,说对不起我,说她很后悔。
我静静听着,一直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说没什么,我不怪你们了?
我想到我那个死去的孩子,心又一点点硬起来。
有些伤害,不是说句对不起,几句忏悔,就可以一笔勾销的。
我可以不恨,但我不想原谅你们。你们做错了事,就该带着悔恨下地狱。
“敏静,我马上就要死了。”何秀花歪着头,浑浊的眼睛没有光彩地望着我坐着的方向,声音轻得仿佛随时都会飘散,“阿旭,他没有生活能力,他坐牢出来,你……你可不可以照看他一下?”
呵……
我刚刚有些动摇的决心,刹那冷地仿佛生铁。
这才是你想见我最后一面的原因吗?你向我忏悔,是让我帮你儿子?
我的心真的冷了。
我站起来,扭头就走。
“敏静!”何秀花急促地叫我了一声,靠在床上艰难地喘着气,说,“我是真的后,后悔了……是我对不起你,是,是我没教好儿子……可我就这一个儿子,可怜天下父母心,求求……求求你,帮帮他……”
她挣扎着想要起来,可试了好几下都没起来,急得拼命咳嗽起来。
我想走,可双脚却跟灌了铅一样沉。
王旭啊王旭,你真是个畜生!你妈就是在这个时候了,还在想着为你某一条生路。
而你,竟然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何秀花固然可恶,但更可怜。我想走,可我想起我妈为了让我解脱偷偷摸摸跑来照顾她又不敢让我知道的样子,心又软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果此刻躺在那里的是我妈,她也会这样求人吧?
“咳咳咳……所有的一切罪,罪恶……,都让我,让我来承担……咳咳……”何秀花咳嗽着说,声音也越来越弱。
“敏静,是……是我和阿旭对不起你……当初,你爸爸车祸,我,我们看到了……”
“什么?”我猛地扭头,毫不犹豫地走了回去,飞快地问道,“你们真的看到了?”
当初我爸出车祸的地方在监控盲区,谁都不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到的时候现场都烧焦了。
后来警方就是根据目击者的口供与现场的轮胎痕迹判断我爸全责。
这些年我一直不甘心,我不愿意相信我爸开车一向小心,怎么会在那样一个平缓的路段发生车祸!
“看,看到了……咳咳咳……”何秀花的眼神越来越暗淡,喃喃地说道,“他突然捂住了胸口,很,很痛苦……拿出一瓶药吃……对面一辆车冲出来,他发现,发现晚了……’
“扭方向盘……撞,撞翻了……校车,爆……爆炸了……对不起,阿旭喜,喜欢你……我们想逼你才……”
“嘀嘀嘀……”心电仪响起警报声,屏幕上慢慢成了一条直线。
“不,你别死,你给我说清楚!”我冲过去,拼命掐她的人中,另一只手疯狂地按床头的铃。
“何秀花,你别死!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看到我爸吃的是药不是酒?他是不是突然身体不舒服才去拿药瓶的?你告诉我啊,是不是有辆车逆向行驶了?”
可她已经闭上了眼睛,永远不会回答我了。
我看到她眼角有泪,拳头死死地捏着,恨不得冲过去拉起她,大声质问“你这个时候才忏悔,是不是太晚了!”
太晚了!
三年前那场车祸,有目击者看到我爸开车途中喝酒,酒驾撞上一辆校车。
当时校车已经送了一部分孩子回家,车上还剩下五个孩子,无一幸免。
我爸的车辆和校车都烧了起来,只剩下我爸、校车司机以及那五个可怜的孩子烧焦的遗骸。
现场确实有另一辆车子的轮胎痕迹,可因为没有监控,再加上目击者证明是我爸低头喝酒没注意校车才撞上去的,警察就没有采纳那辆车子的轮胎痕迹作为其他证据。
我善良的父亲赞了一辈子的好名声啊!就这样因为王家母子自私的隐瞒,全部毁了!我想,他一定死不瞑目!
“爸,是女儿害了您。”我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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