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海公公谈兴正高，想了想之后又说：对了，小团子在去后宫茗贵妃那里前，一直侍奉宫里两位高僧，也是高僧与这小孩子投缘，居然让小团子侍奉了七八年，实际上也没什么事，就是端端素食清水而已。
文第圃听说小团子居然伺候过两位高僧微微有些吃惊：难道小团子还得到过两位大师的点拨？不过明明感觉到小团子是道家功夫。而这两位大师据说是少林寺出身的，修习的可是佛门功夫，这可是水火不相容的。
文第圃不知道，两位少林寺高僧倒真没有点拨小团子的武功，小团子的武功是从宫里一个老太监那里学来的，也就是小团子的干爹李公公那里学过来的。可是这些年小团子一直伺候两位少林寺高僧，每日听他们做早课晚课，倒听了满肚子似懂非懂的佛经。幸好如此，打小听着梵唱木鱼声的长大的小团子，本性就没有一班混在一起的太监那样阴险毒辣。
东阁里面，以前叫做小团子，现在被皇上叫做小珠子的梁玉珠，站在软榻那里。皇上有什么吩咐他也不先抢着做，这种时候他是有眼色的，在皇上跟前，肯定要让常公公去做。
果然皇上重新在软榻上躺下后，常公公就跪在地上替皇上轻轻捶腿，别看常公公五大三粗的，此时又细心，落手也轻柔无比。见皇上脸色平和，就说到：皇上，这文第圃今日面圣，说话油头滑脑藏头露脚的-
皇上打断了他：文第圃对我是忠心的，这无可置疑。只是你要派人好好打听一下他那个义子的情况。刚才你也听到了一愚大师的说话，文第圃是没法再生育的。老百姓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现在文第圃肯定把他这个义子看得重。你一定要把他义子的情况摸清楚，速速向朕禀报。
常公公就跪在地上答应了一声，现在有了皇上的话就好办了。不过他心里暗自警惕，看来皇上对文第圃还是很信任的，毕竟皇上当年还是做太子的时候，文第圃就随侍在身边，轻易动不得文第圃，免得惹恼皇上。
小珠子站在榻旁，听到常公公与皇上的话，心想刚才常公公提到过文大人的义子名叫陶严，不知道是何等样人，也不知道西洋在哪里，到底有多远，蛮荒又是什么样的。到了皇上用晚膳的时候，就换了一班人伺候皇上。常公公自去东厂办事，小珠子与一班替下来的太监吃过饭后就往后面自己住的小房子走去。
自从他跟了常公公，又到皇上身边伺候，也就从茗贵妃宫里的耳房搬了出来，常公公在靠着花园的那排堆放杂物的小房子中拨给他一间，那里僻静得很，让小珠子很是喜欢，这样就方便自己练武吹箫了。
小珠子6岁就进宫了，之前还读过半年私塾的，也知道男女有别。可是自从净身入宫之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算是男的还是女的了。他不是被父母狠心送进宫来的，而是被拐子从一个山村拐来的，又坐船好多天才到南京城，也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到底是江西还是安徽，这十来年过去了，连父母的样子也早忘掉了，只是牢牢记住了自己的大名。
当小珠子还被大太监们叫做小团子的时候，才8岁的小太监偶然在皇家花园的角落里，看见了一个因为疼痛难忍而倒卧在地的中年太监，就好心的跑去给他打水喝，替他擦汗。这此认识了他的干爹李公公。
李公公在进宫之前是一个叫“白云宗”教派里面的左护法，算是教中要害人物之一，后来不知为何事叛教出逃，教内派出大批高手前来追杀。这白云宗本是白莲教的一个分支，教徒众多，李公公为了保命，逃到南京时又被教中之人缀上了，眼见无路可逃，就一咬牙干脆净身入了宫，还给招太监的管事送了20两银子。不然以他这个年龄进宫，宫里还不一定会要的。
白云宗的人倒也胆大妄为，居然追踪打听到他的下落后，派了20多个人潜进皇宫，非要杀死他不可。只是这大文皇宫哪里是常人敢进来的，这20多个教内高手刚把李公公找到打翻在地，还没来得及砍掉脑袋，宫里的锦衣卫也没有赶到。
结果就有两个老僧出现了，顷刻之间20多个武林高手居然被一老僧打倒十几个，余下的自然想逃，也一一被另一老僧追上制住。最后被宫中锦衣卫拿下，悄悄带到宫外全部砍头，不然老僧出声阻止就不好办了。
引起这祸事的李公公却趁乱被小团子藏起来了，将养数日全靠小团子送水送饭，他见小团子聪明伶俐，手脚灵便，就收了他做干儿子并传授了他一身武功。只是李公公四十多岁入宫，身上多处受过伤，这十年顽疾发作，近年来在宫中已经做不了事，听闻白云宗也被锦衣卫灭了，小团子就拿出自己藏的银两捐给灵谷寺，让李公公出宫去养老。
小珠子回到小屋里，取出一支紫竹洞箫就绕到了后面的园子里面。由于宫里传说这个园子里面自缢过宫女，后来夜里常常见到有白色的身影在园子里面树丛间飘荡，所以一入夜这里就四下无人。就是宫中锦衣卫夜巡也离得远远的绕过去，再说了这里只是宫中太监居住的地方，宫内的锦衣卫也没有特意放在心上，毕竟有职司的太监都是住在各处宫里的耳房。
小珠子倒不怕园子里面有鬼，因为从小李公公就是带他到园子里面去练武，而且这10年来，小珠子也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一块白纱在林子里面飘荡的事情，后来倒是园中林子里面时时有箫音传出，更使得一帮小太监害怕了。殊不知这箫音却是小珠子在吹洞箫。
几年前，小珠子到了茗贵妃宫中，茗贵妃喜爱听曲，一位老宫女吹得一曲好洞箫，老宫女见小珠子长得清秀人也聪明，偏生嘴又甜，就教他学吹箫，小珠子倒一教就会，后来在茗贵妃住的揽月殿，时时就能听见小珠子的洞箫声了，只是两月前小珠子被常公公调到皇上身边伺候，就只能晚上在园子里面吹奏了。
小珠子漫步走到园子中间，纵身跃到水塘边的一块山石上，盘腿打坐先搬运了半个时辰的周天，此时天早已黑尽，只见半轮弯月升上了夜空。他站起身来脚尖在山石上轻轻一点，身子飞掠过去，落到了三丈外的一个小亭子上面，就那么很随意的坐在小亭子顶上，手抚洞箫吹了起来。
先吹奏了一曲《妆台秋思》，这是一首古曲，乃取材于昭君出塞的故事，优美委婉，又带有淡淡的忧伤。小珠子的紫竹洞箫吹奏出来如秋高气爽中却见落叶萧萧，不免让人思绪万千。
下一首却是《平湖秋月》，曲调优美动听，富有诗意。乐曲描写了美丽动人的自然景色，似乎正在观山水享微风拂面。
小珠子会的曲目并不多，有时候他就随意吹奏着，月色中林间薄雾弥漫，渐渐只闻箫音不见人影。
此时他心里一片空灵，六岁进宫，现在他早已不思念家乡，父母的样子也忘掉了，原本最亲的干爹去了灵谷寺，现在只有这紫竹洞箫陪着自己。
2.
小珠子吃晚饭的时候，文第圃的马车已经走到半路上。
他一直在想这东厂的成立和厂公常公公。
虽然不能因为皇上让常公公管了东厂，就认为皇上重用宦官，但这征兆不好。
文第圃知道历朝历代重用宦官的不少，早在秦始皇的儿子胡亥即位时候，宦官赵高就曾“指鹿为马”，后世又有高力士、童贯等。
这些重用宦官的帝王们以为太监既然不能婚配，不能传宗接代，不受妻室儿女之累，所以就只会对皇帝服服帖帖忠心耿耿。而这些太监真正混出头的，确实也做到了让皇帝自以为太监服侍他们无微不至，是对他们有感情。
但是文第圃听小陶子给他讲过一个西洋的谚语-仆人眼里无伟人。
话说西洋有一个很厉害的君王，征战四方所向无敌，西洋世人皆称颂其为大英雄，可是他的仆人却说："仆人眼里无伟人。"
因为他与伟人离得太近，拿破仑所有的生活细节、小小的毛病和瑕疵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而他赫赫的功业、巨大的光环并不能在仆人的面前掩盖个性的缺陷。
不过小陶子说拿破仑的仆人并不是太监，文第圃就说那宫里的太监对皇上总该有感情吧？
小陶子却说宦官又怎么可能真的对主子产生感情，无非是人身依附而已。实际上对太监来说，既然没有了男女之欲和天伦之乐，那只能追求权力和金钱了。而他们为了得到这些，由于从小身体创伤带来的心理扭曲，导致他们行事往往阴险毒辣。对他们来说，朝廷大事远没有自己的金银或者自己的权势更重要。
当一个人跟身边人太熟悉了之后，难免有亲近之意会受影响。而对太监来说，察言观色，揣摩主子的心意是一门安身立命的本事。做不好的，要么永远没有出头之日，要么早就丢掉性命。而做得好的，却会被一国之君视为可以信赖之人。
这些话是他在跟小陶子闲聊的时候，小陶子说的，文第圃并不知道的是，拿破仑还要等两百多年后才会出生。
文第圃坐在马车上默默思索，说起来锦衣卫与东厂是平级单位，都是属于皇上直管，六部五寺均无权过问。而且东厂除了头脑是宫内太监担任，但下面办事的人实际上全部是从锦衣卫抽调的，东厂的属官有掌刑千夫长、理刑百夫长各一员，由锦衣卫的千夫长、百夫长来担任，称贴刑官。下面的隶役称掌班、领班、司房，共四十余人、最下面的缉事称役长和番役等军官也是由锦衣卫拨给。
锦衣卫掌管刑狱，被赋予巡察缉捕之权，从事侦察、逮捕、审问活动。不但可以逮捕皇亲国戚和文武大臣，还负责搜集军事情报、策反敌方将领等工作。
东厂的职能是“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与锦衣卫均权势”。听孙掌柜报告，设立东厂是因为皇上想知道朝中大臣的一举一动，而锦衣卫谍讯司专注敌国军事政治情报，南北镇抚司又忙于各地杂务，便设立东厂来完成这件事，同时也为了对锦衣卫的活动有所监督。
但是皇上既然有旨意让东厂监督锦衣卫，虽说说是平级，归根结底还是看与皇上的亲疏远近。而在这一点上，锦衣卫肯定就落于下风了。锦衣卫指挥使马原不可能天天去求见皇上，就是报告也要具疏上奏，但东厂厂公常公公就不同了，他可以口头直达，加之本身就受皇上宠信，又时时朝夕相处，锦衣卫指挥使被东厂厂公在皇上耳边暗箭中伤，说不定自己都还不知晓。
当然说穿了还是皇上说了算，如果皇上更宠信锦衣卫指挥使，那东厂所谓的监督也就成了一句空话，但是看今天见驾的情形，皇上对常公公信任有加，恐怕锦衣卫包括自己执掌的谍讯司接下来日子难过了。
文第圃又想到今天看见的皇上身边那个小太监。宫中太监身负武功的极少，原因倒也简单，他们自小入宫，在宫里谁来教他们武功？当然少林寺那两位高僧另当别论，那是皇上身边的最后一道防卫。从太祖时候开始，皇上身边没有这两位高僧，觉都睡不好。不过那小太监肯定不是少林功夫，应该是宫里一位身据道家功夫的老太监或者老宫女教的。不过这个年龄与小陶子年纪相仿的小太监，看上去性子倒是挺温润平和的。
这常公公执掌了东厂之后，在皇上身边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这小太监应该是他安排到皇上身边服侍的，以后倒是要对这个叫做以前叫小团子，现在叫小珠子小太监加以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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