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旭拿起勺轻抿了两口，在阮非晚看来不过是润湿嘴唇罢了，他就不吃了。
曹雪墨见状哭得更加厉害，拿着帕子的手都在颤抖。
“大概是我手艺太差不合你胃口，这样吧，你告诉我你爱吃什么，我中午给你送来。”阮非晚强笑着，试图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好让曹雪墨心里能够好受些。
她不知道的是，罗旭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快一个月，进食极少，全靠药物维持着。每每到吃饭的时候，罗夫罗母都是提心吊胆，罗旭多张开一次嘴都能让他们激动。
“不会，真的很好吃，只是我胃口本来就小，吃不了几口就饱了。”即使这般，罗旭还不忘反过来安慰她们，“妈，你别哭了，你要是再哭，我现在就出院回家去。”
人对自己的身体感觉是最了解的，早在罗旭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希望的时候，就不想再做徒劳的挣扎了，宁愿选择开心自在地度过剩下的时间。可是偏偏父母强烈坚持，他不忍让他们伤心，只能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医院里苦苦煎熬。
一个星期前他每天还能去花园里散散步，可这几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连站立都很困难了。对于一个要死的人而言，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再一次回到现实生活中，像个正常人一样过一天、哪怕半天，可惜，身边没有人能理解他。
曹雪墨忙不迭收了眼泪，哽咽道，“妈不哭了，儿子你可千万别说这种话了。”
“妈，你能不能先出去，我想和阮小姐聊聊天，我很喜欢她。”
阮非晚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心头又是酸涩又是惊喜，两人俱是满怀希冀地看着曹雪墨。
“这.你和她有什么好聊的？待会儿你爸要是回来，保准要生气的。”曹雪墨显然不同意，但当着儿子的面又不敢把话说得太死，只能把罗升搬出来做挡箭牌。
罗旭素来乖巧听话，这次却是异常的坚定，“我都答应你们先不急着决定捐献的事情，现在连和人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吗？妈，我是病人，又不是你们的犯人！”
激动之下，他连连咳嗽，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
“好好好，你别着急，妈这就出去。”曹雪墨无奈地急忙往门外走，还不放心地嘱咐着，“别聊太久，你要是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就叫妈妈，妈妈就在门外。”
她一出门就被站在斜对面的罗升看见了，立马皱眉道，“你怎么出来了？那个阮非晚呢！”
“儿子非得和她单独聊聊，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儿子闹脾气？”曹雪墨擦尽了眼泪，悲伤之中夹杂着愤恨，“也不知道我是哪辈子造的孽，这姜画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害我旭儿从小体弱多病不说，如今她的儿子儿媳还要让我儿子死无全尸！”
说话时，那双因为长久流泪而红肿无神的眼睛死死盯着慕谨言。
只剩下两人的病房一时有些安静，阮非晚局促地坐在一边，不知该先说些什么。
罗旭一直偏着头看她，是那种不带恶意的观察，然后突然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原来女明星真的都很漂亮，网上总是有人说你们只是照片好看，依我看其实真人更精致。”
猝不及防地被夸赞，阮非晚讶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放松地跟着笑了，“谢谢。”
“最近有什么好玩的八卦新闻吗？我都好久没碰过电子产品了，我妈怕我累，连报纸杂志都不让看。是不是很奇怪？我明明是肾脏出了问题，却搞得好像我哪哪儿都不健全一样。”罗旭真的像寻常聊天一般同她说话，还摊了摊手，只是声音很小。
生病之前，虽然家里娇养了些，但他也同其他寻常男孩子一般，上学时偷着玩游戏、闲下来时刷刷手机、和朋友聚会，可生病之后，这一切都离他远去了。
父母紧张他已经到了神经质的阶段，恨不得将他像婴儿一样照顾着，只为了让病势蔓延地慢一下，只可惜天不遂人意，他还是快死了。
“我最近忙着带孩子，也没怎么关注，你要是感兴趣，我今晚回去看看，明儿告诉你。”
“你都有孩子了？看来还是我孤陋寡闻了，居然完全没听说这个消息。”
“我比你大上快十岁了，有孩子也很正常。再说了不过是正常人要经历的寻常事情，犯不着还要通知大众，我已经退隐快一年了。”阮非晚摇摇头，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
“你都这么大了，完全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和林心妍差不多大呢”罗旭嘀咕着。
“林心妍？”她想了会儿，对这个名字并无印象。
“你不知道？她可漂亮可红啦！”罗旭的声音稍稍扬高了些，眼睛都亮了起来，“本来我还想去看她的演唱会呢，票都买好了，可惜我爸妈没让去。”
阮非晚尴尬地笑了笑，“我很少关注演艺圈的事，今儿回去一定好好恶补。”
“了解之后你一定也会喜欢她的，她真的是个特别可爱的姑娘！”罗旭其实很想借她的手机上网看看，但又觉得不礼貌，加上父母还在门外守着，只得作罢。
两人又聊了会儿，曹雪墨等不及地敲了好几次门，阮非晚不得不离开了。
“你别忘了啊，回去一定要看。”罗旭不放心地嘱咐了好几遍。
“一定会看的，你快些休息吧，我先走了。”阮非晚冲他挥挥手。
“谢谢你，我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落寞的叹息，“等过完这半个月，我也就能安心走了，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帮你救活亲人。”
她心一沉，还来不及回头，罗升和曹雪墨已经推门进来，再由不得她说半句。
在长椅上坐了许久，心情才稍稍缓了过来。罗旭是个善良的人，知道她其实是为了那颗心脏才会来陪她，却并不点破，表现的满足又开心，甚至还在最后宽慰她。
“在想什么？”温暖的手落在肩头，阮非晚回过神，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慕谨言。
刚刚出来的时候倒没见他在，还以为他走了。
“去看了院长，又和苏木说了会儿话，耽误了些时候。”她没开口，慕谨言主动解释。
“你和苏木聊什么了？”她边走边问，这两个男人能聊的除了自己就是院长，她生怕有什么自己遗漏了或是不知道的消息，不由得多问了几句。
“没什么，一些小事。”慕谨言侧身按下电梯，回答得有些敷衍。
阮非晚觉得不对劲，下意识想要去看他的眼睛，却不想他的脸偏向电梯壁那一侧，像是在躲她。她挪一步，他就偏得更厉害，傻子都能感觉到不对劲。
她急了，绕到他面前用力扳过他的脸，看清后到抽了一口冷气。
俊朗的脸上多了一道通红的巴掌印，下颚处还有一条约莫五厘米的伤口，血珠已经凝固。
“怎么回事？”阮非晚皱着眉冷声询问，“别告诉我是和苏木打架了，我不瞎，看得出来落在你脸上的是巴掌还是拳头，所以你最好说实话。”
她很生气，因为已经大概猜到了原因。
慕谨言不愿意说明，却又很享受她在乎自己的样子，正纠结着她已经等不及说道。
“是曹雪墨打的是不是？太过分了！”阮非晚突然按下楼层键，双手垂在腿边握成拳，“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打人，更没有理由打你，我要让她给你道歉！”
“算了，罗旭那个样子，她也是个可怜人，而且打得根本不重，只是看起来有些吓人，我都不计较了，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别再激化矛盾了。”慕谨言没想到她会这么激动，连忙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真的不痛，我又不是你，挨几下打没关系的。”
“一码归一码，我是有求于她，但并不代表她可以为所欲为，要罗旭心脏的人是我不是你，就算她要打要骂也该冲我来，她不能这么对你。”阮非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执拗，心中燃起的一团火拱得她十分难受。
“是院长需要那颗心脏，照你这么说曹雪墨岂不是要去找院长？”电梯到了一楼，慕谨言立马把她拉出来，“好了，别生气了，不是还要回去给罗旭做饭？在耽误可来不及了。”
阮非晚被他拖得根本使不出力气，只能憋闷地往前走，余光一直盯着他的侧脸，难受地快要喘不上起来。
她认识的慕谨言，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怎么能被一个中年女人毫无理由地扇巴掌？那不要仅仅是一巴掌，更是尊严和骄傲。
一路上，任凭慕谨言说什么，她都不开口，回到温家后确认他的伤口已经处理过，闷着头扎进厨房里，敲得砧板嘚嘚响，谁劝都不停。
一颗好好的嫩白菜，被剁得稀巴烂。
慕谨言一直倚在厨房门口，见她终于没了力气，才拿着冰袋上前敷在她手上。
“哪有你这样的，折磨自己做什么，手要是伤了，还怎么抱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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