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已经跟实习生们沟通过，让他们自己消化掉我给出的方案，不用提我的名字，然而总有不听话的大孩子把风声走漏到了秦昊阳那里。
“既然是你的主意，为什么要留给实习生？这样是纵容娇惯，不是培养。只有当他们自己获得这种能力了，那才是属于他们的本事。而你的就是你的。”秦昊阳有些严肃地指正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秦昊阳在我面前怎么都没有架子了，我也不怕他，尽管心里很清楚他是我的上司。
面对他的提问，我还能摇摇头笑着解释，“我没有本事次次都惯着他们的，这一次只能算是引路吧。虽然方案是我想的，但他们也加入了自己的想法，不完全是依靠我一个人的思路。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呢，要是他们没有实战能力，我也不愿意把这些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
秦昊阳忽然笑着扯开了话题，“你现在说话倒是越来越像沈睿源了，他也很喜欢动不动就引经据典。”
我……有吗？
“其实你想带动新人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我觉得马奥娅能力还差了点。”秦昊阳直接指出问题，“她依赖思想比较重。”
“所以要多给她机会，让她摔跤，摔多了就能学会站稳了。”
就像我当初一样。
在典型的中国式教育下，鲜少有人会甘心落后别人一截，几乎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不如别人。如果我们都在争，都在进取，势必也可以激发马奥娅的斗志。她不是不行，只是还没有学会独行。
“你就这么相信他们？”秦昊阳双手肘撑在座椅扶手上，手掌在胸前交叉，顶着他光洁的下巴，饶有趣味地看向我。
“昊阳哥以前也很信任我啊。你看，我没有辜负你的信任。”
秦昊阳大笑，“现在说这话还有点早。”
“以后也不辜负。”
“行吧，既然你决定给他们机会，那我就放手让他们试一试。”秦昊阳最后看我一眼，眼神里有几分笃定，不知道那些笃定意味着什么。
来不及去想那些想不通的事，新一轮的节目改版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大刀阔斧地开始进行。
新的一个周二，马奥娅把他们学校舞狮队的队长请来上节目，整个节目组全员都参与了录制现场。
一开始，刘哥跟另外一个后期制作的小哥都兴致缺缺，然而，采访正式开始，采访对象讲述起他学舞狮的故事时，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这孩子本来是外省考来的，但因为想留在大城市扎根发展，所以利用在校生可以转户口的便捷，把户口从西南农村老家迁到了这座南方城市。
他爷爷以前是农村舞狮队的头，是位老师傅，年轻时风光鼎盛，靠舞狮这门技艺养活了一家人。然而随着新兴文化的发展，传统的东西渐渐被人们丢弃和遗忘，他爷爷收不到徒弟，变得很颓废，性格也慢慢变了，变得暴躁。
“从我记事起，我爷爷就特别凶，导致我很怕去爷爷家……可是我七岁那年，我爸妈离了婚，法院把我判给了我爸。我爸要工作，没空照顾我，就把我扔在我爷爷家。我爷爷当时收不到徒弟，他自己能接到的表演活儿又越来越少，脾气就更差。突然有一天，他就把眼光放在了我身上……”
采访过程中，男孩说了他爷爷是怎么拉他起来训练的，天不亮就站桩，让他腿上绑沙包，负重跑，带他学爬树……很多细节听起来很好玩，但是他爷爷根本没有给他玩的心思。
通过男孩的描述，我们在场所有人都仿佛见到了那个严厉的老者，他很着急，很焦虑，担心家族技艺失传，所以选择了一种较为残忍的方式来训练自己的孙子。
“我上初中那会儿想起童年被爷爷强制训练的事情就觉得很气，觉得我爷爷剥夺了我的童年，让我的童年蒙上了灰霾。直到初二班级汇演，班里的人都没节目出，我同桌知道我会舞狮，就推荐我去表演。我当时觉得特别丢脸啊！”
小演播厅里响起朗朗欢笑，有受访对象的，还有林晓的。
徐敏儿在我身边替林晓捏一把汗，担心林晓接不上话，然而林晓好像已经完全融入了他们俩之间的谈话，根本不在乎他们面前站着的我们这群人和黑压压的镜头，“那后来呢？你演了吗？”
“演了。班主任利用晚自习的时候给我做了一个多小时的心理建设工作后，我终于肯演了。也就是那天起，我突然有点怯，觉得自己以前学得很不扎实，还得向爷爷好好学，然后我就打电话给我爷爷了。”
“当时我就想让我爷爷在电话里把那些要领再跟我说说，可是没想到我爷爷隔天就坐火车到我们家来，硬是不吃不喝不睡，拉着我练起了以前的老一套！”
我的眼前跃然出现一位精神奕奕的老者，他两鬓斑白，面生暗斑，却动作敏捷灵活，在金黄的狮头锦衣之下，跳跃横飞，让狮王的风采再现于世人眼前。
“我那段时间练得特别爽，以前的不高兴、不痛快全都忘了。我觉得我爷爷特别棒，也很感激他。如果他不领我进舞狮这张门，我可能就错过了这个机会！”男孩感慨而兴奋。
林晓微微笑，“那初中那一次表演进行得怎么样？”
“特别好！我自己觉得好，我爷爷看了我带回去的表演录像，激动得半天没有说出话。”男孩很骄傲。
我总觉得这段故事背后还有点元素可以挖掘，于是打了个手势，示意林晓暂停采访。
林晓心领神会，跟受访对象打过招呼后走到我和张正面前，“安瑶姐，是我哪说得不好吗？”
“没有，都很好。但我们可以调动起另外一些情绪，比如说，他受过的挫折。”
林晓不解，“他小时候练功的那段不算挫折？”
“不对，那段算是艰苦，挫折是指他后来表演过程中，遇上的问题。”
没有谁的人生路是一帆风顺的，纵然这个男孩天性乐观，不在乎那些挫折，可观众是想看到的。这就好像一个故事，有起有伏，就好像一段精彩的朗诵，必须包含抑扬顿挫。
酸甜苦辣，一味不少，才是人间最本真的模样。
我把我的思路简单跟林晓说了说，又提点了几个重要的采访关键词，林晓终于点点头，重新回到了采访席上。
接下来的时间里，林晓问起了男孩在决定踏上舞狮表演这条路上的难忘经历。
如一开始表现出的一样，他说的都是正面乐观的事件，我希望林晓挖掘出来的东西还没有露出痕迹。
“身边其他人都羡慕你吗？因为你有爷爷亲授这门技艺，很早就打下了扎实的基本功，后来在表演路上屡获佳绩，小伙伴都又佩服又羡慕吧？”
男孩的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正是那丝黯然，让我忍不住激动地捏紧了手里被卷成纸筒的A4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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